去大理,去洱海,听她所有的欢欣与痛苦。
她是我生命中只活一夏的蝉。
我们乘着晚风落地,就在西双版纳街边寻了店换她心心念念的傣服。
店家阿姨挽起她的乌发,于是蜿蜒着,像小河一样流淌的发,顺着一小朵一小朵的脊梁骨向上盘旋,最后乖乖的蜷在她的脑后。
她圆润的耳垂上罕见的缀了繁重的银饰,锁骨上压着苗银孔雀项圈,与修长的脖颈连成一道完美的弧线。
那晚种种我已经记不真切,只剩下她深望我时眼中忽明忽灭的火光。
凌晨时分的大理是最美的。夜有繁星但被云雾缭绕,星星点点躲在朦胧里,迷蒙不清。
我和她一起去了洱海。
下关风吹上关花,洱海月照苍山雪。不似梦中的残山残水,面前波光粼粼的海是具象化的美。
洱海月下的她却那样破碎忧愁,那些漂浮着无所归依的细若尘埃的痛,沿着她幽静的吐息,游进她青紫的血管。
就像鱼。
时光荏苒似重墨挥下,遮盖我们头顶幽蓝的苍穹。我们共谈人世沧桑,轻叹岁月蹉跎。
时光于我,于我们,总不如神待忠诚信徒那样的慈悲于怀。
旋即她拨开眉眼间如薄雾般萦绕的淡淡愁绪,杏眼柔软的淌着笑。
她说,我们去看雪山吧。
梦里出现过的地方,醒来时就该去见它。
纳木错绵延千里的雪峰,环绕着盈盈闪着银光的圣湖,在无垠的晴空下像是哈达的圣洁化身。
她穿着色彩明艳的藏服,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热烈的燃烧着。
她立于远处忽然回头望,电影慢镜头一般,我呆滞在原地。
那流萤般浅色的瞳孔中,透着比圣湖更加平静的神色,像一支生长在雪山之巅的格桑花,凌冽的风亦吹不垮她的生机。
这趟短暂的旅程因为高反,以及舟车劳顿带来的各种不适而匆匆画下句号。
我们去时恰逢江南的雨季,青砖白瓦绿藓路穿插在长廊水曲中。
小雨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的滴答,她提着旗袍小跑去路边阿公那里买了把油纸伞。
月牙白的伞撑在玉簪盘起的发髻后,纤手撑伞进雨幕,雨滴落在翡翠玉镯上撞击出清脆嘤鸣。
在这样绵绵无尽的苦雨中,她湿漉漉的杏眼又荡起不知所措的忧郁,透着依水柳叶般娇弱的水光。
不止美丽,并且可爱。
我曾在笔下毫不吝啬的称赞过无数次美丽,或娇妍,唯独不轻易赋予可爱这样的词汇,它们鲜艳却不见得值得被爱。
似乎是街边酒肆的三白醇厚的香味钻进骨子里,凭空衍生出的一股子醉意,我一瞬间觉得她值得世间所有爱意。
她乌黑的碎发垂落在耳边,衬得肤色越发透白。
她理过头发的小指带着洗发水的香味越过我的手掌,耳边响起她的轻呢。
一时令我分辨不出是绵延十里街铺的酒香,惹得脚下虚浮,还是她腻在耳畔的细声喃语。
那把油纸伞后来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。
长长的木质手柄,伞面印着殷红的梅,雨水沿着斜面缓缓落成一道雨帘,我观得江南别样的温雅秀丽,却始终拨不开伞前的白雾。
只是隐约瞧见袅袅中玉脂白的颈,绯的唇,胭脂色的指尖,胃里便像有成千上万只蝴蝶翩翩,麻酥酥的叫嚣。
我只得轻声唤她,而她背过身含羞的笑,像月初的新月,像清晨的娇花上似落未落的露水。
那个六月是如菠萝一般鲜亮的,沿着薄薄的外皮切开,尝起来是甜涩的,缓慢的蚀痛我的口腔。
她说她听得见所有痛楚。
所以她养了一群鱼,她将那些游进血管的痛养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,背弃了永不停歇的雨季,无声无息的与鱼群一起死掉。
亲爱的,我们之间的线太细了。
我无法顺着游丝寻找消逝隐匿的音讯,只剩一张褪色失真的光影,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。
她说,永远不要记得我。